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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主编
有人说，近期上映的电影《帕丁顿熊》，其实是一部伦敦的城市宣传片。与之相似，也有人说福尔摩斯的出生入死，不过是一本伦敦城的导览手册。公元一世纪的罗马人把这里建城；十二世纪诺曼人将其定为首都；日不落帝国的鼎盛时期，这里是世界的中心。历史的云烟聚了又散，伦敦才成为了今天的模样。而对于法律人来说，这个城市孕育了太多传奇、传说和传统。走在贝克街号、老贝利街、林肯律师会馆、伦敦塔和威斯敏斯特宫，就仿佛打开人类法律演进的万花筒，走在法律痕迹抹之不去的时光隧道之中。
《大宪章》八百年永难忘有关法律的伦敦漫步，或许可以从一块叫作兰尼密德（Runnymd）的草地开始。这块草地在泰晤士河畔，离伦敦市中心约32公里。风光秀美，水草肥沃。这里伫立着一块纪念碑，碑文写道：“纪念《大宪章》（MagnaCarta），它代表着法律治下的自由”。
年5月17日，反对国王的贵族秘密进入伦敦，并获得了市民的支持。国王约翰被迫与25名贵族代表在兰尼密德草地上缔约议和，写下了这样的句子：
“王国内不可征收任何兵役免除税或捐助，除非得到本王国贵族一致的同意”；“若不经同等人的合法裁决和本国法律之审判，不得将任何自由人逮捕囚禁、不得剥夺其财产、不得宣布其不受法律保护、不得处死、不得施加任何折磨、也不得令其他贵族群起攻之、肆行讨伐”。这就是成为后世议会民主制基石的《大宪章》。兰尼密德草地这块普通的沼泽，见证了“以宪法制约权力”这一英美法律传统的起源。
签定大宪章的年，或许可以视为近代宪法史的开端。其实，前面提到的那块纪念碑，时代并不久远。它是年经美国律师协会（ABA）发起，由英国和美国多位著名法律人共同捐赠修建的。这块纪念碑于年7月18日峻工。自此之后，ABA的代表多次来到兰尼密德，举行《大宪章》的纪念活动，并于年、年、年和年多次修建了新的纪念碑。其中年纪念碑的碑文上写道：
“我们颂贺《大宪章》，它是法治的基石，经历时光并将迈向新的千年。”就在今年的5月17日，ABA计划举行一次盛大的纪念典礼，庆祝《大宪章》签订周年。届时，英美法系各国的法律家将齐聚兰尼密德这块宁静的草地，追忆那一幕迫使国王签定契约，承诺从此将权力套上枷锁的场景。
议会大厦下埋有炸药？沿着兰尼密德草地，顺泰晤士河进入伦敦的心脏部位——威斯敏斯特区。这里有着伦敦城的标志性建筑：威斯敏斯特教堂和议会大厦。前者见证了伦敦大部分的历史事件。英国所有的国王、女王（除了孩提时期被暗杀的爱德华五世和退位的爱德华八世之外）的加冕仪式都是在这个教堂进行的。教堂的对面则是议会大厦——有人称其为威斯敏斯特宫。公元年英国国会在此举行第一次正式会议——模范议会。公元年，这座带着浓郁哥特风格的建筑被英国国会作为法庭使用。自17世纪开始，每年的国会在这里召开。开会前，通常要举行传统的隆重仪式。国王夫妇乘坐由八匹乳白色纯种马驾驭的金色马车来到这里。英国国旗升起，新一轮的利益角逐和民意争夺在这里上演。
蒸汽时代的议会大厦每年的11月5日，以议会警长(持黑手杖者)为首的皇家卫队将巡视地下室，表明国会对“火药阴谋案”的铭记。年的11月5日，阴谋家盖伊?福克斯在威斯敏斯特宫建筑的下面挖了一个地洞，在那里安放了火药，要在召开隆重会议时把国王和议员一起炸死。后来阴谋被揭穿，盖伊?福克斯和他的同谋们被处死。但是每年的这一天，穿着老式服装的皇家卫队都手持信号灯和剑戟，搜查所有的地下室和宫殿的各条小巷。顺便一提，这场阴谋发生半个世纪之后的年，这里签署了国际法上著名的《威斯敏斯特和约》。英国迫使荷兰接受了对其有利的《航海法案》，“公海自由”开始成为国际法的基本原则。而在同一年的世界另一端，康熙皇帝爱新觉罗?玄烨诞生，开启了所谓的“康乾盛世”。
国宴厅旁的国王断头台走出议会大厦，沿着怀特霍尔街向南，就来到唐宁街10号到12号——英国首相的寓所。街道的名称得名于充满争议的乔治?唐宁爵士——他曾是奥利弗?克伦威尔的重要智囊，但在意识到英格兰联邦命在旦夕时，转身投靠了后来复辟的英国皇室。离唐宁街不远，是年建成的、具有百分百意大利风格的国宴厅。国宴厅内部最华美的是天花板，上面装饰着鲁本斯的画作。据说，鲁本斯为此获得了英镑（在17世纪堪称天价）和一个骑士爵位。在这里，英国人处死了国王查理一世。
审判查理一世，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以民选机构审判世袭国王的举动。年1月，在威斯敏斯特宫，一个人数多达人的高级法庭组建起来。法庭的中央放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国家的权杖和刀剑，作为司法权的象征。据说审判当日，一位手持镇国宝剑的法庭书记员走在前面开道，68名当日出庭的黑袍法官进入威斯敏斯特大厅，在公众面前开始了对国王的审判。当国王始终不承认这一法庭的合法性时，主审法官布拉德肖立即回答道：“我们是以下院和英国人民的名义进行审判。”他开门见山地强调，国王决不能凌驾于法律之上。查理对英国人民选举出的代表制定的国家法律“不屑一顾、妄加论断”，这是他的根本错误所在，法庭也正因此对他提出追诉。紧接着，法庭传唤的证人一个接一个地登场，证明他们所了解的国王的罪行。
处死查理一世的断头台，不远处就是他喜爱的国宴厅。年1月25日是一个星期四。当晚，判处查理一世死刑的提案获得了法庭的通过。名特别法庭成员中的59人在判决书签署了同意。1月30日，断头台在国宴厅被竖立起来，就在离查理一世钟爱的画作和他最欣赏的建筑不到几米远的地方。据说，上断头台时查理一世唯一提出的要求是，希望在行刑时能穿两件衬衣，以免冷得发抖使人们误以为他是在害怕。最终，英国国王自己走到断头台前，结束了49岁的一生。一周后，他的尸体被秘密埋在了温莎城堡。
贝克街B的永久居民同样在威斯敏斯特区，从牛津街的北面进入马里波恩街区，将能拜访伦敦最为著名的侦探——虽然他并不存在于现实之中。在拜访他之前，会经过上温坡街2号——爱丁堡大学医学院毕业的柯南?道尔开设的眼科诊所。年前后，诊所开张了。但是病人不多，收入仅能勉强维持生活。出于兴趣，他在业余时间写些侦探小说。最初，由于担心病人突然造访，故事都写得很短。直到“福尔摩斯系列”的横空出世，才使柯南?道尔彻底放弃了行医生涯。“我终于成为我自己的主人了”，他后来回忆道：“我再也不需要顺从地穿起医生的裤子，或努力取悦别人了。我可以自由自在地过我想过的生活。”
B已经成为福尔摩斯博物馆。作为侦探迷的法律人不可能错过。后来的事实发展证明他错了。福尔摩斯成为世上家喻户晓的人物，他的住所贝克街号也成了旅游景点。而道尔医生这位“福尔摩斯之父”大概并不甘心总凭借“并不存在的人物”名扬世界。年，福尔摩斯系列问世的第7年，他开始厌倦福尔摩斯“对他人生无休止的侵蚀”。他在一封给母亲的信中写道：
“我考虑杀掉福尔摩斯……把他干掉，一了百了。他占据了我太多的时间。”最后，他果真在《最后一案》中这么做了。这位年仅37岁的天才侦探离世的消息传开，没有人能接受这样的震惊悲伤。伦敦街头有不少人佩戴黑袖箍，人们上门责骂柯南?道尔，甚至砸碎了他家的玻璃。
压力之下，柯南?道尔只能选择让福尔摩斯“死里逃生”，这就是年的《空屋》。然而，人们仍然无法原谅作为作者的柯南?道尔“仅仅为了自己鸡毛蒜皮的生活，而让福尔摩斯蒙难”。然而其实此时，柯南?道尔的生活也谈不上鸡毛蒜皮，他正为英国在南非的布尔战争辩护，写下一本名为《在南非的战争：起源与行为》并翻译成多种文字发行。此书使他在年被封为爵士，并两次参选国会议员。而他所开设的诊所虽然已经不再营业，却引来了伦敦医生们在其附近密集开设诊所。这条街道也成为了伦敦医生们居住社区的中心——大概他们在等候医人上门的时候，也都准备了鹅毛笔和墨水瓶，正在练习侦探小说的写作吧。
走出过华人面孔的律师会馆在伦敦老城的入口处，有一个拱形小门，沿着舰队街向前经过一片绿荫，便到了律师的聚集地——律师会馆。这片区域在年之前是圣殿骑士团的所在地。骑士团解散后，这里被法律教师和学徒们居住的小客栈取代。他们之所以聚居于此，还与之前所说的《大宪章》有关——其中一条规定道：
“皇家民诉法庭不再跟随国王巡回，而是固定设置在威斯敏斯特宫。”从此之后，诉讼当事人和他们的律师开始在这一法庭的周围居住。法庭附近的小客栈（Inns）渐渐聚居起一些法律教师和学徒。他们居住其间，在一个接一个的当事人和他们带来的案例中不断成长。
年，克利福德夫人将自己拥有的一所房子遗赠给平时租住在这里的法律学徒。这是第一所独立的律师会馆——克利福德会馆。4年后，萨维会馆成为第二所独立律师会馆。不久，四大律师会馆从历史的雾霭中浮现出来，它们分别是格雷会馆、林肯会馆、内殿会馆和中殿会馆。其中，中殿会馆走出了许多著名的大法官——其中最为国人熟知的，是《乌托邦》的作者、上院议长、大法官托马斯?莫尔。内殿会馆的餐厅和会议厅最为精美，地板由大理石铺就，彩色玻璃窗上装饰着律师会馆古老成员的徽章。
和中殿会馆、内殿会馆不同，林肯会馆位于伦敦西郊文秘署巷(ChancryLan)。年，这里迎来了第一张东方面孔。在这里，他接受了古老而严格的训练——日复一日的案例讲解、聚餐讨论和模拟辩论。会馆特有的行会体制，决定了晚餐会的重要性。法律史家达格代尔描述道：
“当晚餐的号角吹响时，一张写着晚餐后要讨论的案例的告示就放在餐盐的旁边。”内席律师走到桌子前，以法言法语代表模拟的委托人对某些行为进行陈述。另外一位内席律师代表模拟的被告进行答辩。而讲师和主管轮流发表评论，来引导学徒们边进餐边讨论案例。
因此，林肯律师会馆规定，学生必须在法学院餐厅内进食规定次数的晚餐方能毕业。出席晚餐的全都是伦敦法律界德高望重的权威人士，他们不仅在进餐时传给新入校者以种种学识，而且介绍其在实践中积累的各种经验。年1月的一天，林肯会馆小礼拜堂的钟声响起。这意味着又将有学徒律师完成训练，获得出庭律师资格。这一天也被林肯律师会馆载入会馆史册：他们培养了第一位来自亚洲的出庭律师、香港第一位立法局华人议员、美国公使、晚清修律重臣、南方革命党谈判代表、历届政府外交总长伍廷芳。
富强之端：公理日伸的老贝利当伍廷芳走出林肯律师会馆的同一年，时年23岁的严复刚刚抵达伦敦。他于年3月入位于伦敦郊区的皇家海军学院学习，并与当时出使英国大臣郭嵩焘结为忘年交。闲暇时，他曾与郭嵩焘一同到伦敦各个法庭旁听。他回忆道：
“独忆不佞初游欧时，尝入法庭，观其听狱，归邸数日，如有所失。尝语湘阴郭先生，谓英国与诸欧之所以富强，公理日伸，其端在此一事。先生深以为然，见谓卓识。”令严复所倾羡的伦敦法庭，很可能是位于老贝利街的中央刑事法院——因为这一法庭自17世纪以来就向游人开放，供人们前来旁听。法庭受理伦敦地区所有的重要刑事案件，并以其所在的街道闻名于法律世界。“老贝利街”自年开始审理案件。年在伦敦大火中被烧毁后重建——重建后的法庭特别注意了通风，以避免在聚集参加和旁听审判的人群中传播疾病。现在的“老贝利街”，顶部是一手握着剑、一手握着天秤的正义女神铜像。
邮戳上的A-Z，很可能是值得收集的一整套英国相关邮票或明信片。和许多正义女神像不同的是，“老贝利街”的这位女神并不是蒙着眼的。法庭的介绍手册中解释道，这是因为在这里，正义女神谨慎娴静的表情，已经确保了她的中立无偏，再给她蒙上双眼，已经没有必要。法庭大厅中镶嵌有许多格言，如“法律的智慧来源于生活”、“权利蕴于法，而法需要权力来支撑”、“正义天平的两端，应当放上对等的攻辩”、“尊重属于伦敦的所有古典权利”等等。
事实上，这里也确实曾经审理过许多经典的判例。例如，年10月20日，控方就《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一书违反《淫秽刊物出版法案》起诉企鹅出版社一案，就是在“老贝利街”开庭审理。在法院里，法庭为陪审员准备了一间阅读室，让他们用三天时间读这本小说，最终让他们判断该书是否会导致人们“道德堕落”。最终读罢小说的陪审团也一致认为，无论从道德标准抑或法律标准，对于《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一书的指控，都无法成立——此案成为了“自由的分水岭，人权的里程碑”，并为“老贝利街”在公理日伸的成绩单上增加了新的一笔。
文/林海
法律边缘人，留德三年出版《帝国枢密法院——司法的近代转向》。回国混迹金融圈之余，写形形色色文字，出版了适合于火车站、飞机场阅读的故事集《活的法律》，以讲历史故事为乐。
关于十五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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