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伦敦国王火车站下车。风尘仆仆。那时是我第一次来到伦敦。
伍尔夫曾在《伦敦风景》这本书中说，“盐味十足的海风扑鼻而来，最刺激的事情莫过于观看船只沿着泰晤士河溯流而上——大船小舟，黯然失色的，光彩照人的，来自印度的，来自俄国的，来自南美的，来自澳洲的，在经历过寂寞、危险、孤独的煎熬之后，竞相在我们眼前鱼贯而行，前往港湾安家落户”。
诚然，观看泰晤士河有时确能让人生出各种非常壮阔的感慨。一片神奇的水域。于伦敦上班时，经常中午午休时间，买一份三文治，去泰晤士河边的长椅上坐着吃。一顿午餐。就这样过去了。远处航船，缓慢悠然行走于河面。
泰晤士河沿岸的河风；soho区的不夜生活以及周五晚间飘然而至的雨。五十度层次的伦敦，每个人都有自己条纹状的感受。于是这一切又构成了这个世界上最伟大城市之一的丰富肌理。
圣詹姆斯公园的蓝桥内长年有一个无头女鬼的传闻。黄昏时，起雾了。站在蓝桥，可以远眺白金汉宫、白厅以及伦敦著名的骑兵卫队。
灰色天空
有时我喜欢去HollandPark一带逛逛。是道路微有些坡度的地方。两旁尽是如童话般的高档住宅和精致小店。绿荫如盖的社区，宁静时可听见树叶的相互碰撞。剧院、书店、古董铺、时髦餐馆……每次下午阳光晴好的时候，就这么一路静静逛了过去。满心满怀都是一种幸福。
这条街上有一幢沿街的四层房子。维多利亚式红砖风格。门口有一个低矮的黑色铁栅栏门。原是一整幢楼都给一户人家住的。多是贵族阶层的城市寓所。而后来随着贵族阶层的日渐没落再加上伦敦房价急速上涨，如今每层一户地分租了出去。饶是如此，居住空间依旧非常大。其间住户会选择自己装修。
城景（摄影：张月寒）
三层的住户尤为幸运。因为有一个伸出去的露台。他们通常会在这露台上摆一个木质小餐桌，两把椅子。夕阳美好的傍晚，在其上吃晚餐。红葡萄酒在红白格子桌布的映衬下，让人恍惚穿越到那个脆弱纤美的维多利亚时代。
公寓呈现出一种恰到好处的时间感。天花板上，有玫瑰花漾的顶角线。一开门进去，除了淋浴间，是一整个大敞间。Rachel将原来的三间房全部打开。“反正也是一个人住。”她说。就是要那种呐喊都会有回声的空旷感。巨大空间，晚上，爵士乐在她硕大的公寓内那样肆无忌惮地放着。她在那里跳舞、弹琴、喝香槟。一身的才艺。太多人欣赏。于是反而没人欣赏。
落地的大幅镜面，衬托出她娟好的身影。
GwenJohn绘
公寓里有一个新古典风格的长沙发，我很是喜欢。房子美虽美，但这个由玻璃、金属和白色主宰的空间总给我一种清冷的感觉。我无端为她心疼。这么多年默默开放。而无论如何，都不应放下对暗淡的生的迷恋和爱的追逐啊。
◆◆◆◆◆
英式花园
英国人，如果有条件的，几乎每户人家都会有一个小花园。花园，是英国人禀性组成的重要部分。远远诉说着那个国家的历史和文化。
一座花园往往是最反映主人性格和品味的一个重要场所。是否有喝下午茶的区域；桌子的摆放是否能望见远处的风景；种玫瑰还是百合；草坪是否修剪整齐；是否有《欧也妮·葛朗台》里描述的那种秋千……
宅邸（摄影：张月寒）
我每获幸运能参观一户人家的花园，往往是觉得那一个下午，精美得可以用框裱起来。
就连我以前在伦敦住的那种冰冷高层公寓楼。二楼的房子格外之贵是因为他们有一个露台。如果在别国，这个露台很可能会堆放杂物、空调外包机、废旧纸箱等丑陋的东西。而在英国这个没有空调的国家（夏天最热时平均只有两礼拜左右且不是那么的热），所有二层都不约而同地把自己的露台布置成了空中花园。
有注重私隐的，将与邻居相邻的那两面筑上墙或篱笆，剩下的面向泰晤士河的那面大大敞开着；有两家关系好的，间隔的篱笆设置得极其之矮，时常能透过篱笆闲聊几句或周末时一起合办BBQ。
我每天清晨起床望向窗外初升的太阳边听着digitalradio、喝一杯咖啡的时候，都会情不自禁望着楼下那一排花园。单身的金融城上班白领，坐在圆桌，边喝咖啡边看《泰晤士报》；或有一对情侣，相视着共进早餐，背后初升的那种嫩如荷包蛋似的太阳，将他们鬓角的头发射得金黄。
一天的开始，始于早餐。伴随着泰晤士河的河风以及花园里都铎玫瑰的香味，伦敦上班族的一天，或许比寻常风景，多了一丝诗意。
打开窗子，伦敦金融城璀璨的夜景在窗外闪着属于现实的光。这个城市。我们在其间沉浮，在其间生存。挥一挥衣袖，果真什么都没有带走。
诺丁山
看过电影《诺丁山》的人，会无端对这个地域怀有憧憬。而诺丁山也确是一个可爱的地方，许多上升期的艺术家也会选择居住在这里。做一些创意型工作的人有时也颇喜聚居于此，因为觉得“很有灵感”。所以左邻右舍，不是设计师、艺术家，就是媒体出版界的青年才俊。
电影《诺丁山》剧照
朱利安是我们于圣詹姆斯教堂市集遇见的一起买同款火漆印章的人。这个伦敦我最爱逛的市集，总是能遇见各种各样好玩的人。朱利安是一名生活在伦敦的软件工程师。每日朝九晚五、勤勤恳恳。业余却有收集古董或老东西的强烈癖好。我们于小摊子前为了最后一款藏书章而争执不休，最终还是绅士本能发挥了作用，他让与了我们。而我们也就近请他在教堂背面的小酒馆喝了一品脱啤酒作为答谢。
朱利安住在一处斜坡上的红砖维多利亚式老房子。有一日，他请我们去他家喝下午茶。一进门，立刻被他年代感十足的起居室吸引了。
明亮的六角形凸肚窗旁，坠着一条青色的曳地窗帘。旁边是一张简易餐桌，正对着窗外风景。椅子是Panton的，造型感十足。而小圆桌别看简单，他一介绍我才知道是丹麦家具公司FritzHansen的出品。起居室古老和现代毫不违和地交融，一排铝皮沿墙矮柜，笨重粗矮，却又无来由的非常有质地，内里放着各种密纹唱片。
楼上是朱利安的图书馆兼工作室。一面巨大的苋木写字桌，顶端拥有露梁屋顶。光影透过天窗照亮室内的一切。刹那间，我觉得拥有无限灵感。住在这样的地方，想必是能写出《喧哗与骚动》的。
而这幢房子居然是他租的。于是我再一次感叹西方人对于当下生活之重视以及认为买房不是人生头等大事。
桌子（摄影：张月寒）
有时，花几万元买一把椅子，也就是图个高兴。
维多利亚时期的壁炉他一字不差地保存了下来，并且冬日真的可以生火。房子整体虽然不大，但是走在其间，气宇也是可以轩昂的。
在这样一间静静的诺丁山二层小楼内，我突然开始思考。我们的生命，所最以为重要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当下做的，是否是自己真正之想要。英国时常能让我感到这么一刹那的骨子里的宁静。所有淡化的诗意和微漠的远疆。所有的遥不可及又触手可得。
萨默塞特
墨绿的天空几只灰鸽在飞，渐渐逼近的橙黄色波形瓦屋顶。我知道，我们是到了萨默塞特郡了。
萨默塞特郡有一个离伦敦车程两个半小时的世外桃源小镇。是我当时周末“逃离伦敦”，很喜欢去的一处区域。
铁艺床、花卉窗帘还有蕾丝边缘的被褥——丝质刺绣。住在这样的房子里，我觉得不穿19世纪晨衣早晨起来对着椭圆形镜子梳头都是不配的。于是为了此次度假我特意去vintageshop买了一件19世纪简奥斯汀小说里那种晨衣。放在两边是搭扣的古董箱子里。
摄影
张月寒
度假选的一间countryhouse传说闹鬼。古老的实木楼梯走起来吱呀吱呀，猩红帷幔的阴影里仿佛总有着什么东西。建筑是乔治时期风格，旁边有一座更久远时代的农舍。
正厅有一座我幻想了许久的枣木楼梯。被擦得光亮。
厨房里我最喜欢的就是三排架子，挂着主人从各地淘来的形形色色的杯子。这种不成套的东西，每一个物件都诉说一个故事的感觉。我们在厨房里，用那种古老铜炉烧水，准备成套的下午茶。住在附近的房东好心送来一罐新鲜的牛奶——刚挤出来的。
安顿好以后，我们去附近骑马。这时才真正感到一种英式的畅快。黑色的骏马异常驯顺，我骑着它以一种异常缓慢的速度小步走着（实在是骑术不佳）。
直至现在，正统英国闺秀依旧是骑马出身。昂贵的寄宿学校内一般都有马术课程，或自己的私家庄园里也是有马厩的。
半夜，依稀传来风吹窗户的声音。浅浅的、幽幽的拍打。我于是想，就算闹鬼这个鬼估计也是友善的，比人类真实的邻居不知安静了多少。只是期待楼下起居室内的钢琴不要突然响起就好。
…
一百多年前，年轻的恋人们在这里徜徉，采集紫罗兰花瓣。
伊特鲁亚式花纹的墙壁，似乎在向我诉说某种故事。有时，我们全部的身家性命都搭上了，还是换不来我们想要的人生。
所有景色开始在我面前从立体变为平面。渐渐的，我的视线也几近模糊。
（本文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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