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ut,out,briefcandle
Life’sbutawalkingshadow
在女王伊丽莎白二世漫长的一生中，亲王菲利普都是身边最坚定和尊严的背景。对于这对过去70年最显赫的模范夫妻来说，最烦恼的莫过于一些家事，无非是儿媳和孙媳与媒体之间的纷扰。这和她们前任经历的腥风血雨相比还真算不上什么。考据起来，二世的血统可以通过詹姆斯一世及他妈妈苏格兰玛丽女王，追溯至亨利七世，终结玫瑰战争的新王。多年前，英格兰内战终于结束，贵族已经死了一大半。从战场下来后就顶着王冠进入伦敦的亨利七世迎娶约克家族爱德华四世女儿伊丽莎白，从而实现红白玫瑰结合，从此血统归正，开启了都铎王朝。《理查三世》最后一景，里士满伯爵亨利·都铎战胜后立即发出宣言：
Andthen,aswehaveta’enthesacrament
WewillunitetheWhiteRoseandtheRed
Smileheavenuponthisfairconjunction,
Thatlonghavefrown’dupontheirenmity!
（图：红白玫瑰结合，成为都铎纹章）
对于刚刚过去的玫瑰内战，都铎王朝的官方正史和民间舆论都会指向一个叙事，即所谓的都铎神话（TudorMyth）。这个神话的核心是，自从亨利四世篡位，君权神授长子继承的法统被破坏，因此受到上帝的惩罚，致使英格兰遭遇80年的内战祸害，朝纲崩坏，暴君当政，直到拥有一点点兰卡斯特血统的亨利·都铎在Bosworth一战击败理查三世。金雀花王朝从此终结，理查三世是英格兰最后一位死于战场的国王。
在都铎神话中，来自威尔士的都铎家族据考是威廉征服前最后一位不列颠国王的后裔。因此，都铎统治英格兰是神的安排。E.M.W.Tillyard在其著作Shakespeare’sHistoryPlays中，梳理了16世纪的英国历史著作和当时的历史观和世界观，他总结说，莎士比亚识政治觉悟很高，在历史剧中（主要是在理查三世中）对这个神话予以了肯定。莎士比亚的英格兰历史剧都是在伊丽莎白朝完成的，他对于历史剧和现实政治的敏感以及当时的政治正确拿捏都非常到位，既不越红线一步，也不刻意阿谀。
（图：亨利七世）
HaroldBloom在他著名的评论著作TheInventionofHuman中不断强调莎士比亚创造了人和人性。我很认同。但他是从《理查三世》开始创造人和人性。反映玫瑰战争的《亨利六世》主题依然是宫廷政治斗争和战争，从《理查三世》开始，莎士比亚的历史剧以及其它戏剧创作进入到一个全新阶段：以人和人性为主。
（图：年代《理查三世》四开本）
在读完和看完《理查三世》后，我不禁自问，这世间是否真的有邪恶如理查这样的人？莎士比亚笔下有两个绝对意义上的恶人(villain)，一个《奥赛罗》中伊阿葛(Iago),一个就是理查三世。他们是后世所有文学作品中恶人的原型。借用W.H.Auden的解读，恶人和罪犯有所不同。恶人有极强的自我意识，带着高度的意识去作恶，为作恶而作恶。他在《亨利六世》第三部中，亲手杀死国王亨利后，说道：
5.6.70
Ithathaveneitherpity,love,norfear.
Indeed,’tistruethatHenrytoldmeof,
ForIhaveoftenheardmymothersay
Icameintotheworldwithmylegsforward.
HadInotreason,thinkyou,tomakehaste
Andseektheirruinthatusurpedourright?
Themidwifewondered,andthewomencried
“OJesusblessus,heisbornwithteeth!”
AndsoIwas,whichplainlysignified
ThatIshouldsnarl,andbite,andplaythedog.
Then,sincetheheavenshaveshapedmybodyso,
Lethellmakecrook’dmymindtoanswerit.
Ihavenobrother,Iamlikenobrother;
Andthisword“love,”whichgraybeardscalldivine,
Beresidentinmenlikeoneanother
Andnotinme.Iammyselfalone.
（图：年皇家莎士比亚公司演出的《理查三世》）
同样是铲除他们登上王位道路上的人，理查和麦克白的心理模式则全然不同。麦克白带着罪恶感作恶并一直为此困扰。理查下定决定夺取王冠时，这些人已经在他心中已然死去，因此他对杀戮亲人全然无感。理查在戏剧开篇的独白是所有戏剧中最成功的开篇。他让所有人观众和读者都做好心理准备，因为他决心做恶：
I.i.14
UnlesstospymyshadowinthesunAnddescantonmineowndeformity.Andtherefore,sinceIcannotprovealoverToentertainthesefairwell-spokendays,Iamdeterminedtoproveavillain
Auden在大学讲座中说，这段独白和希特勒年8月23日（《苏德互不侵犯条约》签署日）跟他幕僚发表的讲话并无不同。
（图：伊恩·麦克莱恩主演的电影版）
他不仅拥有强大的心理意识和能量，而且掌握了各种有力的工具。理查是个语言大师，极具说服力。
I’llplaytheoratoraswellasNestor,
DeceivemoreslylythanUlyssescould.
在《亨利六世》三种，他只用了六句话颠倒了誓言的逻辑，说服他父亲约克公爵推翻和亨利六世达成的协定，再次举兵夺位。
他还极其善于掩饰自己：
Icanaddcolorstothechameleon,
ChangeshapeswithProteusforadvantages,
AndsetthemurderousMachiaveltoschool.
他把君王论的祖师爷马琦雅维利当成了小学生。爱德华四世的重臣Hastings被理查处决的前一刻，还发自内心地表示：
Ithinkthere’sneveramaninChristendom
Canlesserhidehisloveorhatethanhe,
Forbyhisfacestraightshallyouknowhisheart.
横亘在理查和王冠之间一共有四个人：大哥爱德华四世和他的两个王子，二哥克拉伦斯。理查早已表示：
CanIdothisandcannotgetacrown?
Tut,wereitfartheroff,I’llpluckitdown.
理查将一一除掉这些路障。游客参观伦敦塔时，从城堡南侧塔墙外的楼梯上去参观兵器馆会路过一个墙内豁口，那个地方被注明是两个王子（其中一个是尚未完成冠冕礼的爱德华五世）被秘密杀害后秘密掩埋的地方。他们的尸骨是在17世纪伦敦塔内一个楼梯下面被发现的。
（图：卷福在BBC电视剧中主演的理查）
莎士比亚在这段公案年之后的戏剧中如此描写两个孩子的母亲面对无法进入的伦敦塔时的诀别之情令人掩面。她内心一定知道她的孩子们肯定逃不过理查的毒手。女王做不了平常的母亲。戏剧中，爱德华四世的女王望着冰冷的伦敦塔，对被囚禁其中的两个儿子发出悲鸣：
IV.i.97-
Stay,yetlookbackwithmeuntotheTower.
-Pity,youancientstones,thosetenderbabes
Whomenvyhathimmuredwithinyourwalls,
Roughcradleforsuchlittleones;
Ruderaggednurse,oldsullenplayfellow
Fortenderprinces,usemybabieswell.
Sofoolishsorrowsbidsyourstonesfarewell.
爱德华四世女王不久就得知两位王子被杀害的噩耗。她的哀鸣令人心碎：
4.4.9-14
Ah,mypoorprinces!Ah,mytenderbabes,
Myunblowedflowers,new-appearingsweets!
Ifyetyourgentlesoulsflyintheair
Andbenotfixedindoomperpetual,
Hoveraboutmewithyourairywings
Andhearyourmother’slamentation.
（图：阿尔·帕西洛主演的理查）
剧中的王后和几乎所有女性无一不是悲剧受害者。整部戏剧其实是一部家庭悲剧。理查杀害了二哥，然后杀害两个侄子；他放出舆论，污蔑自己的母亲约克伯爵夫人是在婚外情中怀上了两个哥哥；他在杀害两个侄子之后，要强娶侄女；他铲除任何让他不悦的朝廷大臣；为了强娶爱德华的女儿（自己的侄女），他先逼死自己的王后。还有谁比约克伯爵夫人遭遇更多家庭不幸，以致她最后还要诅咒唯一剩下的儿子格罗斯特理查不得好死？
在《理查三世》中，每一个女性都是极其悲惨的，而她们并没做什么，更没做错什么。每一个母亲都经历了丈夫被杀孩子被杀的悲痛和绝望，每个女儿都失去了父母。全都因为理查。理查三世的母亲约克女公爵的丈夫在玫瑰战争中被杀，她的长子虽然在两家内战中成为国王爱德华四世，但她的第二个儿子被第三个儿子残杀，第三个儿子杀死了她的两个孙子，其中一个是王位合法继承人。玛格丽特女王的丈夫亨利六世被约克家族杀害在伦敦塔，她的儿子爱德华则在战场上被约克家三兄弟杀死。爱德华四世的女王伊丽莎白，就是引文中发出悲鸣的这位，两个儿子被叔叔屠杀，她的弟弟和另一个与前夫所生的儿子被理查杀死。
理查三世的女王安从理查求婚开始就生活在地狱中。求婚这幕是过于超现实：安的丈夫、亨利六世的王位继承人爱德华不久前在战场上被约克家三兄弟杀死，现在她正要安葬死在理查刀下的亨利六世，而理查就在亨利六世的灵柩前向安求婚。而且他做到了。他脸皮之厚，辞令之强，心狠手辣，他又有什么做不到的呢？！理查转背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独白道：
I.ii.:
Waseverwomaninthishumourwood?Waseverwomaninthishumourwon?Illhaveher;butIwillnotkeepherlong.What!Ithatkilldherhusbandandhisfather-Totakeherinherheartsextremesthate,Withcursesinhermouth,tearsinhereyes,Thebleedingwitnessofmyhatredby;HavingGod,herconscience,andthesebarsagainstme,AndInofriendstobackmysuitatallButtheplaindevilanddissemblinglooks,Andyettowinher,alltheworldtonothing!Ha!Hathsheforgotalreadythatbraveprince,Edward,herlord,whomI,somethreemonthssince,StabbdinmyangrymoodatTewksbury?Asweeterandaloveliergentleman-Framdintheprodigalityofnature,Young,valiant,wise,andnodoubtrightroyal-Thespaciousworldcannotagainafford;Andwillsheyetabasehereyesonme,ThatcroppdthegoldenprimeofthissweetprinceAndmadeherwidowtoawoefulbed?Onme,whoseallnotequalsEdwardsmoiety?Onme,thathaltsandammisshapenthus?Mydukedomtoabeggarlydenier,Idomistakemypersonallthiswhile.Uponmylife,shefinds,althoughIcannot,Myselftobeamarvllousproperman.Illbeatchargesforalooking-glass,AndentertainascoreortwooftailorsTostudyfashionstoadornmybody.SinceIamcreptinfavourwithmyself,Iwillmaintainitwithsomelittlecost.ButfirstIllturnyonfellowinhisgrave,Andthenreturnlamentingtomylove.Shineout,fairsun,tillIhaveboughtaglass,ThatImayseemyshadowasIpass.
（图：年劳伦斯·奥利弗主演的理查在向安求婚）
莎士比亚所在的都铎王朝就是在这样的家族惨剧中建立起来的。在这部戏剧中，理查说的第一句话（Nowisthewinterofourdiscontent/MadeglorioussummerbythissunofYork;）和最后一句话都成为经典，经常被后人当成双关使用，当成文字游戏使用。作为国王，他生前的最后一句话是：
Ahorse!ahorse!Mykingdomforahorse!
我第一次读到的时候误以为他要逃离战场。读第二遍的时候是才理解到，他需要一匹马继续战斗下去，杀尽仇敌。
（图右：历史上的理查三世；图左：莱斯特考古挖掘出来的理查头骨）
年，理查三世的尸骨被考古学家从距离Bosworth古战场不远的莱斯特一个停车场挖掘出来，（他的确是驼背），之后进行了庄严的重新安葬。他的后裔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在葬礼上朗诵了一首诗。康伯巴奇则在年《空王冠》之“玫瑰战争”中饰演理查三世。此时，世上已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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