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回)神恩在中世纪中后期开始出现裂隙。这些裂隙的出现的根源,在于教士集团中的部分人物转投领主集团,靠领主的庇护来谋生。比如,投靠皇帝的奥卡姆、投靠法王的司各脱等。其中,奥卡姆最是直接。他曾向皇帝提出:“请你用刀剑保护我,我将要用笔保护你。”奥卡姆最为著名的学说是其逻辑学。他用一整套的逻辑学来进攻阿奎那的神学。他提出,一切普遍的东西都不在人的心之外,而只是心灵的意向。“每个普遍的东西都是心的一种意向,这种意向最可能被认为是等同于认知行为。”这些意向都没有质料,没有具体的存在。它们都不是具体的实体,“普遍的东西不能被看作是实体”。根据奥卡姆的这一说法,人的认识是从实体开始的,这一点与阿奎那一样。但奥卡姆认为实体并不对应普遍之物,所以人对实体的认识与对普遍之物的认识并不直接关联。换句话说,人对普遍之物的认识并不来自于人,而是来自神恩。神恩不可证明,普遍之物亦不可证明,只靠信仰。至于人在日常生活中使用的概念,那是人的创造,是对物之间相似性的一种把握,与神没有关系。奥卡姆的这一调整,等于切断了神与世俗的联系。普遍的神与世俗的特殊之物之间并无必然的联系。神归神,人归人。由此,奥卡姆提出著名的“奥卡姆剃刀”:“如无必要,勿增实体。”随着领主集团力量的不断增长,为领主所庇护的城市工商业者也顺势得到了发展。经过一段时间的酝酿,领主与工商业者勾搭在一起,发动了两场看似不相关,其实内部连通的运动。其一为文艺复兴,其二是宗教改革。为叙述方便,我们这里先谈文艺复兴。一般认为,文艺复兴是由新兴的资产阶级推动的一场精神革命。在这场运动中,涌现出了很多杰出人物,比如,但丁、薄伽丘、达芬奇等。在这里,我们仅从思想史角度来谈。从思想史角度来看,最值得一提的是两个人:伊拉斯谟与莫尔。伊拉斯谟是当时的精神风潮的领导者。在《愚人颂》中,他直言,基督教的败坏在于教士们失去了真心。这些人都是一些“聪明人”,但他们越是聪明,就越是败坏基督教,将这个教变成了为自己捞取好处的工具。这就是中国古人所谓的“名实不副”。所以,他自比愚人,一方面过着“丰富人生”,人生充满了欢乐,与那些整日埋头在佶屈聱牙的经院哲学堆里的所谓“聪明人”截然不同,另一方面,又是一片赤诚,真心向神。他说:“基督教与愚蠢有着某种血缘关系,但与聪明却毫不沾边。”他的这番论述,产生了两个效果。第一,如果对神的追求取决于人的真心的话,那么,人就可以绕开教会而独自与神交通。这是伊拉斯谟的观点所将推导出来的必然结果。只是,伊拉斯谟毕竟是天主教信徒,不愿也不敢走得这么远。第二,他对于个人的幸福生活的描述,以及文中使用的大量古希腊、古罗马时期的文化元素,助推了当时正兴盛繁荣的文化革新运动。这一点与上一点是一脉相承的,因为人在从教会的统治下被解放后,就将走向古典时期的自由状态。与之同时期的莫尔也几乎持同样的观点。在《乌托邦》中,他同样重视人的本心,也高度重视世俗的个人与公共生活。他谈了很多关于经济生产与公共政治活动的内容。他对肉体的快乐毫不回避,但也认为人当以精神的快乐“为一切快乐的第一位的、最重要的”快乐。但莫尔与伊拉斯谟不同。他与亨利八世有过合作。或者说得更明确一些,就是莫尔代表英国的中上层资产者与英国的大领主达成合作。双方的合作内容是推动英国从教廷的控制下独立,以获取更大的自由空间。从这一角度来理解,便可知文艺复兴运动的本质,即尚不成气候的资产者与风头正盛的领主集团联手,从教士集团手中夺取对世俗世界的控制权。但是,在这场合作中,毕竟资产者的实力不够,不足以与领主们平等合作。换句话说,也就是资产者只能成为这场运动中的配角,为领主集团的上台提供支持。而一旦资产者想要表达独立的态度,那就会面临领主的扑杀。这一情况在莫尔身上出现了。莫尔代表资产者对亨利八世的离异、改宗等行为表示了反对。于是,莫尔被投入伦敦塔,并最终身首异处。在临死之前,他写下《塔中书》。在这本书中,他改变了初期的观念,大力批评人的骄傲,“既然即使是一个地位高贵之人,若时常骄傲,也会让上帝如此不悦,那么,对于一个一贫如洗的地位低下者,倘若挥霍放纵,愚蠢自大,如一位强大的国王般高傲,这又会令上帝感到何等的厌恶呢?”他认为,人要真心向神,不能有功利之心。而且,人仅凭知识不能得到幸福,“天国的幸福不是凭着掌握美德的知识而获取的,而是通过美德的行为而得到的。”他的这些提法明显有心性回转的意味。而他如此转向,却不是为向教廷表示忠心,因为被关在伦敦塔中的他已无忠心可表。相反,他是想要告诫资产者们,不可贸然揭开压在人,特别是国王,头上的封印。只有给国王足够的压力,才能保持资产者的利益不受到戕害。但是,莫尔显然走错了道路。在压制上帝的权力这件事上,资产者与领主有着共同的利益。所以,资产者绝不对重又走向将上帝的权势做大的老路。他们一定会走出一条新路来,并在这条路上渐行渐远。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
作者简介:南山老人,尝求学于北京,后谋事于广州。性任侠,好读书,自在为学,然又谨躬素士之业,朝夕孜孜。以“南山”为居,故自号“南山老人”。南山老人但知行好事,莫要问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