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晚,伦敦的CamdenTown是不打烊的。夜店酒吧不消说,即使是到了凌晨四五点,土耳其烤肉和炸鱼薯条汉堡店也会为酩酊大醉的人们亮起最后一盏灯。旅游博客里形容它为“北伦敦朋克文化中心”,满大街都是奇装异服浑身穿孔的多发色青年,走进Camden仿佛走进某类小众cult片片场。
还有首歌这么唱——
There’stapas,fracas,alcohol,tobaccos;
那里有小食,喧闹声,酒精和烟草;
Bongs,bongobingo,Portuguesemaracas;
水烟,夜店,葡萄牙沙球;
There’sreggaeinthejeggae,musiceverywhere;
音乐无处不在;
Everykindofsonganddance,madnessintheair。
各式曲调和舞蹈,空气里弥漫疯狂。
空气里弥漫疯狂,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不过今天要讲的是两个伦敦人的故事,和CamdenTown有那么些关系。
Rich和Naomi要举办家宴,这是头一次。地点位于CamdenTown正中心负一楼的一间公寓里。对于伦敦来说,房租按地界区分,差别之大犹如北京双井之于燕郊。以Rich在Google任职高级工程师的收入来说,做个切尔西区人(伦敦最昂贵的富人区)不是问题,但他一脸大胡子及满臂纹身告诉我,他选择,他喜爱。
Rich把过的妹子之多,可媲美天上繁星。每回和他约在酒吧小酌,都能不带重样的出席。我点头微笑即可,走心都省了。因为Rich在我们这里还有一点“保留节目”,让我对他的稳定恋情从不看好——他是个严谨好学,事必躬亲,实践大于理论的抖s。因此这一次家宴,众人心怀三分忐忑,七分好奇。
Naomi来开的门,黑色背心,军绿色板裤,头发漂成了灰白色,眼睛深邃像南非大宝石,笑起来时鼻环上下微颤,叫你总忍不住盯着那里看,顾不得礼数。她结结实实把我抱在怀里,用她带着磁性的东伦敦口音向我问好。一路圈着我走进客厅,八人席位打点的整齐有序,黑胶唱片已经在回旋了,桌面竟然还点了两根切尔西式的蜡烛。我和已经到了的两个朋友迅速交换了眼神。
这一切,不对劲。
之所以觉得蹊跷,是因为Rich和Naomi是一对多性取向开放式情侣关系,他俩合租了这间公寓,约定各玩各的互不打扰,男女通吃。以及上文提及的Rich的“保留节目”,也投Naomi所好,说白了两人就是志趣相投,稳定的在一起两年时间,从未听说闹过别扭。
但今天,这整洁发光的大厅,温柔绕梁的小曲子,腔调十足的实木长桌,以及那十分可疑的两排镂空雕花白蜡烛,都令人产生了一种幸福美满的错觉。生怕上甜品的时候会出现红玫瑰花束,和藏在香槟酒杯底部的钻石大戒指。
男主人出现了,ACDC脏T恤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熨烫工整的黑衬衫,仔细看衬衫上还印着复古格纹。我确信他认真打理了那长期任由其生长的大胡子,头发也全数后梳,脑门油光蹭亮,经过身边竟然还嗅到了精致的古龙水的味道,像是《教父》里剁下马头的黑帮扛把子。
“如果今天Rich宣布他们结婚,我发誓,我半年不去夜店!”邻座的Ben低声在我耳边赌咒。
此时Naomi捧出了一束新鲜百合,插进祖母绿玻璃花瓶,放在电视柜旁。
“三个月吧还是。”他改口。
要知道两年前的Rich,还是一个会和朋友们展示他三个抽屉的“道具”,且对《五十度灰》所有细节嗤之以鼻的人。而刚刚他从那个抽屉里拿出了乳白色绣花细纹的一沓餐巾。当年拿出绳子和塑胶模特给我们展示三种不同的捆绑术,和今天他拆解捆绑着手脚的龙虾的手法如出一辙。
感叹光阴对人重塑的同时,我回想起初识这对伉俪的那一天。
在CamdenTown的一家地下酒吧门口,我们一行六人排队等入场。今天的派对主题是着装纯黑,我看了眼Rich新女友Naomi身上暗紫色的格子衬衫,替她担心,这家酒吧出了名的严苛。
果然,彪形大汉拦住了Naomi的去路,说:“小姐,你得穿黑色才能进去。”
“这件还不够黑吗?”她指着自己的衬衫。
“不好意思,这是紫色。”大汉看是女孩儿,温声细语地反驳。
“要不回家拿件我的换上,也不远。”Rich打圆场。
“不需要”,Naomi往大汉身前迈了一步,“规矩是人定的,有必要这样刁难吗?”
“不好意思,规矩就是规矩,是人定的,但不是我。”大汉解释得滴水不漏。
Naomi嘴里吐了个脏字,一抬手把衬衫脱了,穿着黑色的内衣,看着大汉说:“这个够不够黑?”
大汉一愣,后退一步,抬手,说:“请进。”
Naomi大步走了进去,留下木鸡般的我们。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Naomi,她一头蓬松紫发,笑起来喉咙里像能发出回音,说话的时候喜欢把耳朵凑的很近,会把语速放慢到让你每个字都能听懂。她圈着我进舞池,贴身尬舞。Rich中场过来对我撂狠话:“别撩我妹子。”我耸耸肩,那晚的Naomi的确光彩夺目。
后来得知,Naomi在伦敦一所高校教哲学。这一对长相不良的伉俪,倒都有一份正经工作,想来也是有趣。
烤龙虾和两杯白葡萄酒下肚,Marco已经讲起了我听不懂的和以色列圣水有关的黄色段子,Rich端起了酒杯,用叉子敲击,示意他要发言。Ben狠狠掐了一把我的大腿,我佯装淡定。
“今天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和大家宣布。”Rich严肃宣告,大胡子上下蠕动像《哈利波特》里的海格。大家吹口哨,敲桌子,试图打破这略显局促的氛围。
此时我的脑子却忽然僵直,因为我发现了更了不得的线索。
今日所有的餐具都不是玻璃材质,一贯强调喝什么酒用什么杯子的Rich今天招待大家的是摔不碎的塑料杯。实木长桌的四周缠了厚厚一圈胶带,再一看,沙发底侧、电视柜、橱柜,全缠满了胶带。
我倒吸一口凉气,眼神示意Ben看向四周,他三秒顿悟,瞪大了眼珠子,看着我,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我微微点头。
“我和Naomi决定,”Rich顿了顿,“一起领养两只小猫。”
话音刚落,Naomi从卧室里端出一个大篮子,里面有两只刚出生的纯白色猫咪。
大厅里发出此起彼落的喧闹叫喊声,所有人笑作一团。尤以我和Ben为甚,我俩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差点从椅子上翻过背去。
“哥们,我们都以为你这是要求婚啊。”Marco敲击桌边。
“我知道啊。”Rich眨了眨他那海蓝色的小眼睛。
我仔细又盯着他的脸打量一番,确信他的胡子还是一如既往的不修边幅,绝对没有修整过。
“今晚要喝光他们家所有的酒”,Ben狠狠地说,啪地一声,捏断了塑料刀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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